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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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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有些不習慣,總覺得在這樣靜默的時刻下隱隱有一些不安在暗處肆意張揚。

“你們看……”綰梨指引我們過去。

我上前幾步,卻覺得眼皮一跳,身後一席涼意浸透全身,還不及反應,感覺背上一痛,似被利器所傷,不自覺得“啊”了一聲。

“洛洛!”墨琊伸出手來挽住我,眼光落到我的身後。

我順著他的眼光一看,背上一長條刮痕,傷口卻沒有流出血色,反而在傷口周圍沁出綠色粘稠的液體,血腥味撲面而來薰得我一窒。

“沒事吧?”墨琊警惕地看著空蕩蕩的周圍,半個人影也無,低聲問著順勢在我身後註入靈氣。

我感覺整個背後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在蔓延,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啃噬傷口處,墨琊的靈氣不大有效呢,但也只能勉力對墨琊一笑:“我沒事。”

突然間,空氣裏的腥味越發濃烈起來,縈繞在側,我剛想問我到底是流了多少血啊,竟然會有這麽濃重的血腥味,可漸漸地,我感覺這血腥味好像不是我身上發出來的。

因為四周的血腥味不是新鮮的,而是一種陳舊、腐爛的腥。

“這味道……”玄華最先反應過來,朝著腥味最濃重的地方看去。

虛無的半空中,慢慢浮現出了一個人形。人形旁邊的層層雲霧逐漸散開,我們眼前赫然竟是站著一個頭發散亂的女子。

“鏘——鏘——”玄華的雙劍從他手中墜落,嚇得我一驚,忍不住罵他:“要死啊,才一個女鬼就把你嚇成這樣!”

玄華一反常態不但沒有反駁我,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看著那女鬼的眼神一片空茫,仿佛沈浸在回憶中。

“玄華?”我嘗試地叫了一聲,他依舊沒有反應,我在想不會這女鬼使了什麽迷魂的術法把這小子的魂魄迷住了吧?於是忍住傷痛,將紫陌丟在他身上,大叫一聲,“玄華!”

玄華的眼神,終於慢慢地移到我這邊,卻是疑惑不解,臉上竟有一絲疲倦之色。

他再次看向那個人影,不知腦海中浮現的是誰的身影,只見他輕輕地、好像怕眼前的場景消失一般,輕柔地喚了一句:“尹……尹熹?”

那個身影一震,如受電擊。冰冷的回憶從四面八方襲來,淹沒心頭的暖意。

那女鬼陡然冷笑一聲,掃了一下在場幾人後便猝不及防地向我襲來。我下意識地把身旁的墨琊一推,自己上前幾步,準備生受了她這一擊,就在這時,我手中的晗靈珠突然之間紫氣蒸騰,其間有無數細若游絲的細紋在游動,更不遲疑,我在這女鬼臨近的一瞬祭出晗靈珠在半空中縱身躍起,無不留情地對著女鬼打了下去。

晗靈珠靈力過大,我一時控制不了,在和女鬼相接觸的一剎反彈回來,雖傷了那女鬼卻也逼得我退後幾步,幾遭反噬,幸得墨琊及時相助才穩住經脈。

只聽墨琊在耳邊囑咐:“別再用了。”

我點頭,不敢多話,墨琊的語氣裏有點生氣的感覺呢……真是奇怪。

那女鬼被我打傷,居然從嘴角滲出血來,她低下頭,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卻讓人覺得寒意遍布。女鬼隨手一抓便把在空中飛來縱橫的陰靈吸到手中,然後,隨著陰靈一聲聲淒厲無比的慘叫把它們吃了下去。

她用手抹了抹自己唇邊的血色,蒼白的指尖上血痕淋漓,泛著莫測的詭秘。

“師兄,別讓她覆原!”

師兄看我一眼,轉動手中的仙劍,首當其沖把女鬼身邊的陰靈一斬而盡,原本淩空飄蕩的陰靈都在這樣強大的劍氣下如沙石一般四散飄飛。

師兄唇角一勾,長劍如霜雪,破空銳響,直指敵手——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攔下!

“玄華,你這個笨蛋,你瘋啦!”我氣急大喊。

沒錯,站在那女鬼身前為她攔下這劍的就是玄華。他站在她面前,面無懼色,好像我們才是那些罪無可恕的敵人一樣。墨琊眼疾手快,修長的手指探出,在女鬼身上封下禁界,以免她再度發難。

半晌,玄華似懇求似無奈地看了身後的人一眼,道:“別殺她。”

作者有話要說:

☆、命書三卷(中)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我慘淡的收藏和書評啊 忍不住要長嘆一句:本人之於填坑也 盡心焉耳矣 然新文收藏不加多 書評點擊不常新 何也……

最近一直在反思啊 個人覺得導致收藏居下不高的主要原因 應該是我更新的問題。。表示更新速度不給力啊

呃。。對於本人更新慢 常抽風等問題 只能請各位讀者見諒了 鑒於很多客觀因素 以後可能都不能經常更新了 不過這個文也快要完結了 如果下周能上榜 我就隨榜更 要是上不了 我盡量爭取在假期的時間能日更就日更

其實。。這個文除了更新速度不給力外 質量劇情上 還是有一定保證的 看在我辛苦碼字的份上 收藏書評什麽的 大家看著合適給吧。。就醬紫 我跪安了 大家看文愉快

煙水迷離的梅雨時節卷著風荷的清雅悄悄而臨。雲平城的百姓們或許會忘記自家的私房錢藏在何處卻絕對忘不了三年前發生在太子大婚時那件的詭異事件。

即便西陵國王下令查封此事,可是不管是誰總要冒著被抓進大牢的風險在茶餘飯後小心地談論此事。並不是因為大家都不怕死,而是流言似乎已經成為了雲平城中的又一景觀。

大街小巷裏,在大家眾口相傳的過程中,原本的真相早已面目全非而變成了可感可知的謬誤。

人們總喜歡在那些不清不白地晦澀時刻,在昏昏黃黃的燈光之下,添油加醋地讓當年的事情醞釀滋生。

若要談及事情的始末還要追溯到十二前年——有關第一任太子妃尹熹的身世。

十二年前,在雲平城三百裏外的一個小村莊裏,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驚破了方圓幾裏的安寧。只一聲啼哭,便讓村民們都以為出生的只有一個嬰兒,然,後來才知道那位氣質不俗卻流落鄉野的女子分娩下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那個從一出生就不悲不喜、不哭不鬧的是姐姐——尹貞。

似乎是知道自己從出生就註定是被遺棄的,剛落地的小尹貞,眼中竟然有一絲莫名的悲哀,宛如她風華絕代卻含恨的一生。

幼小的尹貞聽見妹妹的哭鬧聲,伸出肉肉的小手拂過妹妹的臉頰。頓時,妹妹尹熹就安靜下來,天真無邪的大眼裏依舊閃著淚光。

直到再大一些的時候,尹貞才無意間知道,其實自己的父親是西陵遠親貴族中一個高官。而母親就是那個素未謀面的爹的第十七房小妾。

母親長得清麗無方,卻未有所出,寵愛過了,便有第十八、十九房的小妾。而母親這個下堂妾也被其他姨太聯手趕出了雲平城。

幸得大夫人好心臨行前給了母親五百兩銀子。

出了雲平城幾十裏,母親才發現那“好心”的五百兩銀子全是假的。

等她搬到那個小村莊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了身孕。她西望雲平,覺得那個華麗的夢境自己是再也不想踏進半分了。

她獨自產下雙胞胎姐妹,卻遭了周圍人的白眼,誰知道這對姐妹是哪兒弄來的野種呢?

尹貞早年間的記憶與噩夢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為了生計,母親沒日沒夜地做女紅也只能勉強支撐著那間土墻草瓦的破茅屋。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好幾次,母親抱著餓了兩天的她們躺在床上睡覺,說是睡著了就不餓,也不會難過了。

有一段日子,突然來了一個肥肥的老女人,胭脂濃得好像要把人熏暈。

不過從那以後,她們家的生活似乎好了些,那個老女人每來一次就會帶來很多好吃的然後把母親帶走,一走就是好幾天。

六歲的小姐妹不知道母親去幹什麽,只是在一次次被同村的小孩兒欺負時,聽到他們口無遮攔地謾罵自己的母親是“j□j”、“賤貨”……

尹貞護著妹妹,把她攬在懷了,用自己瘦弱的身軀去抵擋那幫混小子如雨般紛落而下的石子。

有幾個務農的婦女回來,看見自己小孩在欺負別人也未曾多說,只是喚那些孩子回家吃飯。

那些尖利的石子打在身上,尹貞並不覺得有多痛,而從那些人口中吐出的骯臟、惡毒的字眼和他們嘲笑的眼神卻刺痛著她幼小的心靈。

她放開懷中哭泣的妹妹,忘了自己才是那個被打的頭破血流的人。她抓住妹妹的肩膀,很認真地告訴她:“不準哭!”

尹熹抽泣著,明亮的雙瞳看著眼前的姐姐,第一次有了陌生的感覺,因為她看見姐姐眼裏忽然閃現出的冷漠惡毒的光。很多年後,再一次看到姐姐那樣的眼神,是在她聽說當年的那個小村幾乎全被滅口的時候……

尹貞擦了擦嘴角的血漬,冷哼一聲,看著那群人走遠的方向,帶著譏諷輕輕地笑了。尹貞在母親回到家之前自己清洗了傷口,並囑咐妹妹不許說出去。

十二歲時,姐妹兩個隱隱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可對這樣的美,尹貞卻有更多的恨。多年的記憶在她的內心深處不斷地往覆、顛簸、倒戈——周圍人嘲笑的眼光、惡毒的字句如同一把利刃鋒刀在不斷地淩遲她的骨血身靈。

年華消逝,美人遲暮。母親風華不再,日子也不再像之前好過了,可是,在兩個女孩兒的心裏卻是開心的。單純若尹熹也知道了母親從事的是如何卑賤的職業,可她不像姐姐,從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別樣神情。好幾次,她看見姐姐的表情,似乎是……厭惡?

幾天後,那個老女人又來了,臉上的脂粉更濃,身上的香氣更重,而這一次,尹貞可以從她們談論的神情動作中看出她們說的是自己。

呵,終於要到自己了嗎?尹貞在心裏冷笑著,默不作聲,只是在身側握緊了自己的手。

母親走過來,憐愛地撫著她的鬢角,卻被她嫌惡地躲開了,母親微微一怔,道:“貞兒,你隨這位夫人走,將來定能大富大貴,你肯是不肯?”

尹貞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卻未達眼底,出口便是冷若冰霜:“你是想讓我重走你的舊路嗎?”

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幾欲摔倒,卻被尹熹扶住。

“娘真偏心,有好的東西都讓給姐姐,”尹熹看向自己的姐姐,素凈的臉上似開在雲端之上的清蓮,淡看凡塵枯榮,“既然姐不願意,當然是我去了!”

尹貞心裏一震,原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從小,為了不讓妹妹知道這些事情,她總是將她保護得很好,可原來,她是知道的。

等尹貞緩過神來的時候,尹熹快要跟著那老女人離開了。她看見她回頭時靜默無瀾的笑,灼傷了她的眼。

“不許帶我妹妹走!”突然間,她沖出屋門,拉著妹妹的手往外跑。

跑出好遠才驚覺居然沒人追上來,回頭才看到母親攔在老女人帶來的壯漢前,口中鮮血淋漓,被幾個人扯住頭發撞在地上。

姐妹兩心有靈犀,正待跑回,卻聽見遠處母親淒婉的叫聲:“別回來!走啊!”

尹熹想要回去,卻被姐姐拉住,拼命地往前跑。那一刻,她終於看到,一輩子都沒有流過淚的姐姐,臉頰上有淡淡的溫熱。

後來,沒有人知道絕色無雙的兩姐妹去了哪裏。只是知道在當時聞名遐邇的殺手組織沈香閣裏多了一個以狠絕、殘忍被人稱為“司冥之鈴”的女殺手。

響鈴一出,天地肅殺,鬼泣魂鳴。

那是招魂之鈴,在寂靜無聲之中,聽著清脆的鈴音,讓人忘記憂愁與死亡。多少亡魂死在鈴聲之下,卻在瀕危之際,看見殘陽裏那個冷似冰霜的女子內心杜鵑啼血一般的哀傷。

孤獨、背叛、冷漠回轉交織在她悲絕的生命之中,仿佛與生共行的原罪。

尹貞這次執行任務回來,將傷口細細處理一番,用淡粉遮掩,才去找尹熹,這是她多年的習慣。

輕盈的腳步如鬼魅般飄至房前,還未推門而入,就聽見裏面傳出來的細細密密的抽氣聲。

尹貞微一皺眉,推門卻看到尹熹半躺在床上,身邊放著很多瓶瓶罐罐。

尹熹一呆,仿佛想起什麽,失聲道:“姐……”

尹貞眼中有強忍住的怒氣,卻是輕柔抓起妹妹的手查看傷勢,口中仍是嚴厲:“怎麽受的傷?!”

“堂主派我去殺沈南汐……”說到後面,尹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姐姐一直不準她出任務。

“失敗了?”一種預料之中的語氣響起。沈南汐啊,這可是百強劍客之一,這丫頭,怎麽會成功呢……

尹熹尷尬地點點頭,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不過,有人救了我。”

尹貞並沒有問起是誰救了她,反而不覺察地輕嘆了口氣,她這妹妹啊,天真單純得要死,武功不強,沒半點殺氣就算了,有的時候還有莫名其妙的自我犧牲精神。第一次出任務,就因為被殺的對象跪在地上哭的淒慘,尹熹居然就這麽放過他了,還要自己回沈香閣領罪。

真是令人頭疼呢,這丫頭。早點把她嫁出去好了……尹貞想著,她大概會比我幸福吧?

“我這種人,果然死後,是要下地獄的吧……”尹貞不自覺地低喃,眼神迷離。

“姐……”尹熹握住她的手,輕喚一聲。

尹貞佯裝生氣地敲了敲她的頭,下一秒,人已飛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得到了情報,尹貞毫不遲疑追殺沈南汐。追蹤三夜,終於將他逼入一個村落之中。

尹貞手握銀鈴輕盈點地,耳邊風聲呼嘯,殺意彌漫全身。對面的黑衣青年,似乎不過二十三四的光景,卻是五官淩厲,神色滄桑。

“又是你?”沈南汐一挑眉,冷聲問道。

尹貞知道他說的是誰,長大後,她和尹熹越長越像,不過氣質不同罷了。如果是尹熹是黃昏裏浮動著神秘幽香的蓮荷,那她就是“三春過後諸芳盡”的末路荼蘼之花!

“沒錯,是我!”尹貞並不否認,語聲冷如寒霜。

沈南汐擡眼看到這女子的雙眸也不由地一震,那雙眼睛殘酷、冷漠,其間暗流湧動,無形的殺意從那個玄衣女子身上不斷散發出來。

不過十六七歲吧,花季之齡,可那樣的狠戾真真與這張清秀的臉不符啊。沈南汐苦笑一聲,搖頭微微嘆息。

下一刻,幽暗的天幕下劍影微微一閃,尹貞一退一擋立刻翻身飛回,身子騰起,望見方才所站之地已是叢草皆被齊齊斬斷,好強大的劍氣。

尹貞面色如常,唇邊帶了一抹冷笑,右手騰起,手中銀鈴一響,如行雲如流水。

沈南汐只覺得眼前一花,胸中一口氣息無法調試,忍不住悶哼一聲,以劍支地。

“你居然用毒!”沈南汐臉色巨變,眼睛裏慢慢浮出一層灰霧色。

尹貞看著他委頓於地,嘴邊溢出一抹冷笑:“我是殺手。”

沈南汐搖頭,頓了一下,忍不住嘆道:“長得像罷了,你不是她……”

黑暗中,那男子不知想到什麽,垂死的眼中竟然有抑制不住的笑意,終於,他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噗……”身上濃烈的血腥味迎面襲來,尹貞眼前一花,不由自主地噴出一口血來。

果然是百強的劍客呢,要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妹妹,疏於防範,或許躺在這裏的就是自己了吧。

她用袖子擦拭著嘴角,嘴邊一貫的冷笑卻變成了淒苦。慘淡的夜色下,玄衣女子的臉色越發蒼白,在她最終倒下去的一瞬,她聽見一個聲音,仿佛是被風帶來一般清涼、遙遠:“咦,怎麽又是你?”

☆、命書三卷(下)

孤寂的夜中,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看看四周,卻無法看清任何,所見之處只是一片虛幻到扭曲的場景。時間在沈寂中遲緩地兀自流淌在發暗的玫瑰色的暗夜中,把寂靜拉得很長,仿佛沈默的青冢。

她在夢中走了很久,卻發現那些所謂的“幸福”已經被殘忍地拆穿,上又無路,下又艱難,回不了頭,也再沒力氣走下去了。

只能一個人面對著黑暗中的死亡,孤獨地站在無邊界刑以血肉之軀承受著永世的鞭笞。

躺在臥榻上的玄衣女子不知深心處有何種極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幾度驚叫,好像一只受了傷的幼獸,在傷痛中依舊警覺防備。

床榻旁的人細心照料著她,手法並不嫻熟,但至少有一顆照顧人的心,也不至於弄得一團糟。床上的女子安靜的熟睡著,卻並不安穩,長長的睫毛時不時輕輕顫動一下,秀氣的眉一直皺著,從未疏開。

身邊的人有些忍不住了,看著她略帶稚氣的臉,修長的手伸出,用指腹輕輕地劃在她眉宇之間,想要展平那些影響美觀的“川”字眉頭。

尹貞雖然昏迷,卻有所察覺,手掌一出欲擒住對方的手腕,卻被那人輕巧躲過,只拉住了衣袖。

“哎,哎,別扯、別扯,我袖子要破了……”那人嘆著氣,小心地將衣袖從玄衣女子抓緊的手指裏抽出,幾次未果,又哄到,“乖,快放手。”

床上的人眉間緊鎖,丹唇微啟,對這個建議不表示任何理會。

那人終於無奈嘆氣,妥協道:“行行行,給你拉這個吧。”說罷,解開了束發的玉冠,分了一小撮烏黑的頭發放到那女子手中。

尹貞松開了衣袖,覺得手中空落落地,心裏莫名地失落,卻又感覺到手中握到了什麽,似比綢緞還要軟滑柔順,還有一股淡淡的陽光青葉的味道。

她突然很想哭,想起很早之前躺在母親身側揪著母親膩滑的青絲入睡的日子。

床邊的人,瞧見她白皙的臉頰上無故多了兩行清淚,一滴一滴,滑落到枕邊……

早上,尹貞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身上蓋著被子。她將要起身,覺得手上有什麽,低頭一看,一縷青絲泛著幽然的柔光,柔軟地纏在她的指間。

那女子清冷如雪的絕世容顏上,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

在她楞神之際,一個清潤的男音在耳邊響起:“你醒了?”

她擡頭,望見那個眉目清朗的男子,還不等她答話,男子又先笑了起來,細白整齊的牙齒恍如皓月,他繼而朗聲道:“三天之內就被我救了兩次,你說你這算幸運啊,還是算倒黴啊?”

尹貞微一楞神,兩次?她怎麽不記得……倏然,她想起之前尹熹說過的話,救她們姐妹的,就是這個人吧……

眼前男子見她一副迷茫的樣子,又問:“你不會連你的救命恩人都忘記了吧?”

尹貞低下頭,掩去自己一貫的清冷防備,不動聲色道:“沒有。”

“真的?”男子瞇著雙眼,似笑非笑地詰問。

尹貞冷眼看著床沿,不作答。

“算了,再告訴你一次,我叫玄華。”

尹貞微微點頭,不說話,她長年生活在刀光劍影之中,離廟堂之遠,所以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名叫玄華的就是西陵國的太子殿下。

玄華亦是驚訝,他記得這已經是第二次告訴這個女子他的名字了,可每一次她都表示出不認識、沒聽過的表情,搞得他的地位一下子降級到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好無奈的說……

這個女孩子還真是特別啊,他想。第一次見她覺得她是青荷般清麗的少女,暈淡出甜甜的藕花的馨香;再見面,卻覺得她仿佛一朵開在懸崖峭壁的荼蘼之花,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玄華一面朝著尹貞走來,一面說道:“哦,對了,你把衣服脫一下。”

聽到這話,尹貞不由地在心底裏冷笑一番,清麗的臉上出現了與之不符的冷漠而戒備,她悄悄地尋到隨身的銀鈴,準備在男子靠近的一瞬出擊。

一步、兩步、三步……男子越走越近,她在心裏想,如果他能停止不前,自己還會放他一命也說不定。第一次,尹貞在刺殺獵物的時候,有了一絲的惻隱和猶豫。

玄華沒有停下,尹貞嘴邊的笑意越發地濃了,可那雙漂亮的眼睛卻是不笑的。

銀鈴呼之欲出的剎那,她聽見他說:“傷藥我放這了,你要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就叫我一聲,我就在外邊兒候著。”

尹貞的手停住了,她看著那個男子走遠、關門,目光落在身旁的傷藥上,眼中悲喜不辨。

玄華在門外踱步許久,卻聽門內一個清淩淩的聲音傳出:“在嗎?”

玄華推門而入,卻看見那女子坐在床上,露出一小塊背。他霎時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不敢直視這美如謫仙的女子。

“我……擦不到背後。”她低聲說著,原本冷漠的目光中,卻流轉著淡淡的微光。

玄華拿起藥品走過去,卻不忍直視,又聽尹貞似是有些意味不明的語氣,道:“你不看著,怎麽擦?”

玄華吐了口氣,想人妹子都這麽豪放了,自己再扭扭捏捏跟個老娘們兒似的,才是真真丟臉。這才倒了點傷藥的粉末在手上,為尹貞上藥。

玄華輕柔溫熱的指腹抹過尹貞的傷口,有一股電流穿過兩人的身體。

尹貞背後的傷口略深,劍傷旁的血肉都有些模糊了,玄華莫名的有些心疼起來,手上的動作也越發輕柔。

這樣的傷,連外人看來都不免觸目驚心,而那個受傷的女子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只是咬著自己的下唇,默默地在身側握緊拳頭。

瞧她這副模樣,反倒是玄華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個,呃,你,你別咬著自己的唇,”他似嘆了口氣,手頓了頓,看著她強忍著的臉,有些心疼地,“何必忍得這麽辛苦?哭出來會好受些……”

她怔住,忽然有些不敢回頭看他,冷笑一聲:“我不會哭的……”

玄華的指尖輕觸到她眼角時,尹貞才發現不知何時已一行溫熱流淌過臉頰。她下意識地打開玄華的手,拼命地眨眼睛,緊咬著牙齒,可眸中的水霧太過彌漫,最終落下。

她突然像瘋了一樣,轉過身對著玄華聲嘶力竭的大喊起來:“你憑什麽叫我哭?憑什麽!我從出生就是不會哭的,為什麽要哭給你們這些人看?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不能哭、不可以哭、沒有權利哭……”

玄華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把她攏在懷裏。那個冷漠驕傲的女子此刻靠在他肩上,毫無掩飾地失聲痛哭。

她從小就明白,要想生命繼續下去,就必然要忍住淚水,將自己弄痛、弄麻,才能走下去。

然後,那個男子卻在她身側,輕輕地握著她的柔軟的手,低喃:“要哭就哭個痛快,哭過之後,就把眼淚擦幹,像你說的,再也不要哭了!”

尹貞在很難過很難過的時候,會一個人躲起來,將青花的瓷瓶打碎,然後脫了鞋刻意在上面逗留,體會著碎片劃過腳底時那種帶血的痙攣。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也是可以哭的,可以像現在這樣哭得昏天黑地的像個丟了玩具的小孩。

第二日,天色微明,尹貞整理出行,來到隔壁房間玄華住的門口,她在想,是不是應該殺了這個擾她心緒還看見她失態的男子……

走出客棧,卻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唰——”一聲微弱的輕響,尹貞雙耳一動,側身閃過半分,用手指接住了橫空飛來的玉片。

尹貞目光驟冷,握住玉片走向了另一個小巷深處。

“閣主。”尹貞單膝跪地,聲音從容。

“嗯,起來吧。”沈香閣的主人秦決明,不鹹不淡地看了尹貞一眼,了然道,“怎麽?又幫你妹妹善後去了?”

尹貞忽地一窒,不知如何作答,跪在地上沒有動。

秦決明負手而立,眼色亦是冷冽:“你幫了她都多少次我也就既往不咎了,要不是看你的面子上,沈香閣是不會收留沒有用的人。”

尹貞心中一顫,低頭道:“尹貞明白。”

“不過這一次,你幫不了她了。”秦決明的眼中微微有些動容。

“尹貞鬥膽,不知是什麽任務?”尹貞擡起頭直視著秦決明,那眼中分明在說,若任務危險,就算犧牲自己也不會讓尹熹冒險。

秦決明沒有回答,反而看著遠方說了句不相關的話:“尹熹跟我一起來了,這裏就是西陵國的城都,雲平城。”

“你姐妹二人似乎是西陵遠親王室尹史平的女兒,”尹貞驚異中,又聽他無頭無尾繼續道,“你妹妹該到出嫁的年齡了吧……”

遠方,有清涼的晨風吹過,老樹濃蔭,草色悠然。

後來,尹貞才知道了整個任務的始末……

沈香閣主秦決明少年之時為當今西陵丞相所救,當時應諾若他日丞相有需,必定竭盡所能應承一切。當年的丞相還只是一個兩袖清風為民請命的清官,可當丞相的高帽戴在頭上了,內心的野心和欲望卻一發不可收拾了,他試圖推翻西陵王室百年基業,自己做皇帝。

可惜,西陵王室一脈沿承下來的血統多多少少有些仙族的血脈,對外來的一切的邪惡力量都有阻礙作用,雖然千年逝去,仙族的血脈越來越不如當初純正,當妄想通過暴力改革推翻西陵王室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丞相不知從哪來聽來只要破壞西陵王室的地宮,就可以斬斷西陵國的血脈,又想起了沈香閣主當初欠下自己的債,便找上了門。

雖然不願與王室作對,但迫於當初自己立下的誓言,秦決明再三思量,只好決定讓尹熹以西陵遠親王室後裔的身份嫁給太子。

看出尹貞心中不敢問出的疑慮,秦決明解釋道:“你跟尹熹真的長得很像,可你知道為什麽不讓你去嗎?因為你殺戮太多,身上死的氣息太過濃重了。”

“那尹熹她……”

“等她完成任務,殺了太子,拿到他身上的帝王之血打開地宮,成功毀了地宮之後,我就放你們姐妹二人離開。”

離開沈香閣?尹貞心中一動,驀然想起了玄華……腦海中出現的,竟是與那男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畫面。

她不知道的,或許他們之間的第一次相逢就是最後一次相別……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 = 。。

☆、兩生花·枯榮

一切按著計劃,安然就緒。

整個西陵國上下都知道他們那個俊俏的太子殿下要成親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麽與未來的太子妃相遇的,只知道太子殿下被好久沒見面的遠親邀約出游,無意間隔著一層輕紗看到了那女子的容顏,又在眾親戚的舉薦之下也不思索地就答應成親了。

沒人註意到,當太子玄華看到輕紗後面那個熟悉的女子摟著雙膝,輕輕搖動時,眼中迸發出的笑意。那個說好不哭,卻搭在他肩上抽泣了一夜的女子,他終於知道她的名字——尹熹。

雲平城內,尹熹穿著一席大紅的喜服坐在鏡子前面,身後的尹貞認真地幫她梳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姐,你幹嘛這麽認真啊?我那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的太子夫婿過不了今晚就魂歸故裏了,”尹熹佯裝嘆了口氣,“唉,我明天就是寡婦了呢……”

尹熹的性子還是有些跳脫的,為了讓計劃順利完成,那一日,尹家的兩個姐妹並沒有看到刺殺對象的容貌。

這一切,都巧合到極致,卻又在情理之中。生和死,或許亦是一對在命運中交錯紛疊孿生的姐妹吧。

她們最終走向各自的命運,哪怕終有一天,她們的命數會從雲端落入泥淖。

“姐,我知道你擔心我,你怕我又一次手下留情,壞了計劃。我向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這一回,我肯定狠下心來,”尹熹握緊了拳頭,鼓著腮幫子,默默地為自己加油打氣,“我知道你其實很想離開沈香閣,這一回該我為你做點什麽了,雖然我叫你姐,但你不過比我早生了十分之一炷香的時間而已,等我們以後安定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尹貞微笑點頭,眼裏泛著淚光。

“姐……”尹熹抱著自己的姐姐,親昵地叫著。

秦決明想得周到,特從深山尋來了術法高深的術士,讓雙胞胎姐妹能夠以“靈犀之術”在不同地域中溝通,也能讓尹熹失手的時候方便尹貞提醒。

門外鞭炮聲響起,從王宮裏來的人接走了尹熹,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只有尹貞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知道會有怎樣的血腥發生。

為了這次迎親,西陵國王下令減免賦稅三年,夜深了,大家都沈浸在太子娶親的喜悅之中,比新郎都高興。

“姐姐……你在嗎……姐姐……”空氣中,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飄渺虛幻極不真實。

“尹熹?怎麽樣,成功了?”尹貞閉著眼,以意念傳達。

“沒有,我……我下不了手……”

宮外的尹貞無奈地捏捏了自己的眉心,這丫頭……果然是靠不住呢……

“姐,他、他救過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啊……他其實,人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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